我用阳寿在地府打工换编制_第3章

林晚是在一片彻骨的冰凉中醒来的。

脸颊紧贴着的，是寺庙年代久远、粗糙而冰硬的青砖地，一股混合着陈年香灰和潮气的味道钻入鼻腔。殿内光线极其昏暗，白日的天光早已褪去，只剩下佛龛前那一盏孤零零的长明灯，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，在四周高大森然的佛像阴影下拉扯出光怪陆离的诡谲形状。

她动了动，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般，每一处关节都滞涩着发出酸痛的抗议，尤其是膝盖和脖颈，冰冷和刺痛感尤为强烈。

那个梦……

林晚猛地坐起身，心脏狂跳，几乎要撞破胸腔。太真实了！那庄严的光影，那空灵却重若千钧的声音，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烧红的烙铁，深深地烙进了她的灵魂深处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令人战栗的真实感。

“信女林晚……”

“以十年阳寿，换横财五百万……”

“汝之魂魄须入地府，劳作偿债，千年，乃至万年……”

“汝，可愿？”

“我愿意。”

对话在她脑海里疯狂回荡，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得可怕。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重重磕在青砖上的痛感和触感。

这不是梦？

或者说，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梦！

一股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，让她在这阴冷的殿宇里硬生生打了个冷颤。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，踉跄着奔出这座突然变得无比诡异和令人窒息的大殿。

室外，初夏傍晚的空气带着一丝暖意，却丝毫无法驱散她体内的冰冷。华灯初上，街上是匆匆下班归家的人群，车流如织，喧嚣而充满生气。这一切日常的景象，此刻在她眼中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，模糊而不真实。她与这个鲜活的世界之间，仿佛已然隔开了一道无形的、却坚不可摧的屏障。

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，持续不断，像是一种不耐烦的催促。她机械地掏出来，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。

是陈默。

【晚晚，什么时候回来？小宇饿了，等你吃饭。】

简简单单的一句话，却像一把钝刀子，缓慢地割着她的心。

回家？

那个逼仄的、充满了无声的叹息、压抑的恐惧和催债短信铃声的房子？那个她拼尽一切想要逃离，却又割舍不下的地方？

她的脚步虚浮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，像一具被抽走了线的木偶。直到街角那个熟悉的、挂着红色招牌的福利彩票销售点映入眼帘，她才如同被什么东西牵引般，猛地停住了脚步。

昨天……就在昨天，她万念俱灰地从这里路过，口袋里只剩下最后两枚冰冷的硬币。抱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、对自己命运的嘲讽，她机选了一注双色球。然后，那张薄薄的纸片就被她随手塞进了口袋，几乎忘了它的存在。

此刻，销售点门口比平时热闹不少，许多人围拢在巨大的开奖号码公告牌前，指指点点，议论纷纷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羡慕、嫉妒和失落的气息。

中奖号码……已经出来了。

林晚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开始失控。她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，不由自主地靠近那片人群，视线茫然地投向那串高高悬挂的、仿佛决定着命运的数字。

一个数字……

两个数字……

三个……

四个……

五个……

六个……

红球……全部吻合！

她的呼吸骤然屏住，血液似乎在血管里凝固了，四肢百骸一片冰凉。

不……不可能……

她颤抖着，近乎粗暴地翻找着自己那个破旧的帆布包，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。终于，在夹层的最底部，她摸到了那张皱巴巴、几乎要被揉烂的彩票。

她把它掏出来，小心翼翼地展开，仿佛那是极易破碎的珍宝。然后，她抬起头，将彩票上的数字，一个、一个地，与公告牌上那串仿佛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数字进行核对。

红球……01, 07, 13, 18, 24, 31……全中！

她的目光缓慢地，几乎是恐惧地，移向最后一个蓝色球号码。

彩票上是：09。

公告牌上也是：09！

全中！

一等奖！

五百万！

“轰——！”

一股前所未有的、爆炸性的狂喜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，在她体内轰然爆发，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克制！巨大的血液逆流冲上头顶，让她一阵剧烈的眩晕，耳边嗡嗡作响，几乎站立不稳！

中了！真的中了！五百万！

八十万的债务可以瞬间还清！还有四百多万！小宇可以上最好的学校，可以学他喜欢的画画，可以再也不必为学费生活费发愁！陈默不用再日夜焦虑，可以挺直腰杆，可以……可以喘口气了！他们可以换一个房子，一个没有可怕回忆的新家！他们可以……

巨大的、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让她想要放声尖叫，想要疯狂地大笑，想要抓住身边的每一个人告诉他们这个天大的好消息！她苍白的脸上瞬间涌上不正常的潮红，眼睛里迸发出骇人的光亮，拿着彩票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。

这极致的狂喜，这足以改变命运的巨大幸运，像一波温暖而强大的海啸，将她彻底淹没。

然而。

这海啸来得猛烈，退得却也极其迅速。

几乎就在下一秒，一股更加深沉、更加冰冷、更加绝望的寒意，如同潜伏在深海之下的巨兽，悄无声息地浮起，轻而易举地击碎了那层温暖的泡沫。

梦中那个空灵、平静、却不容置疑的声音，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，骤然缠上了她的脖颈，缓慢而残酷地收紧。

“然，此横财乃逆改命数……”

“十年阳寿终尽之后……”

“汝之魂魄须入地府，劳作偿债，以功德弥补天道之缺。”

“千年，乃至万年，不得超生……”

“其间孤寂清苦，非常人所能想……”

那声音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荡，每一个字都化作实质的冰锥，狠狠扎进她的心脏，将她刚刚升腾起的、关于未来所有美好的想象和憧憬，瞬间击得粉碎！

五百万……

是用她仅剩的十年阳寿换来的。

是用她死后无穷无尽的、暗无天日的劳役换来的！

这不是幸运的彩票。

这是她用灵魂和永恒的自由，换来的……一张残酷的契约执行通知书。

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潮水般后知后觉地蔓延开来，从心脏泵出，瞬间流遍四肢百骸，渗透进每一个毛孔。她站在初夏傍晚温热的街头，却感觉像是赤身裸体地被扔进了西伯利亚的冰原，冷得刺骨，冷得连牙齿都忍不住开始咯咯作响。

她低下头，看着手中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彩票。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掐进纸片里，几乎要将它嵌进自己的掌心肉中。

脸上，那狂喜的潮红尚未完全褪去，肌肉甚至还维持着一个僵硬的、近乎笑容的弧度。但那双眼睛里的光亮，已经彻底熄灭了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、荒芜和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
她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转过身，将身后那些依旧围绕着中奖号码议论纷纷、做着白日梦的人群，以及那个红色的彩票销售点，远远地抛在身后。

她一步一步地，朝着那个称之为“家”的方向走去。

脚步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，每迈出一步，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脚下不是熟悉的归家路，而是通往审判台的漫长阶梯。脖颈上仿佛套着无形的枷锁，身后拖着千斤重的镣铐，每一下摩擦都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、令人牙酸的声响。

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，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水泥地上，像一个被命运扼住了喉咙的、孤独赴死的囚徒。

她知道。

从这一刻起，她的人生，已经进入了精确无误的、通往十年后刑场的、残酷的倒计时。